25年人物志专栏|“初代总冠军”西安交大:擎旗总有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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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西安交大再次输给苦主山西大学,遗憾与本届西北王失之交臂,但西安交大赛后并不气馁,“能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是他们一贯的信条,在失败中成长,西安交大必能走的更远。本期内容,我们将聚焦西安交大功勋教练严春辉,从他的故事里看看西安交大的精神传承和扈寅喜、严春辉、董亚光三代师徒的不倦追求。

“我师父他们这一代人,愿意为了西安交大付出生命。对事业的热爱,对国家的忠诚,对学生的关怀,他真的是用生命在写这个故事。”

电话采访的一个多小时当中,52岁的严春辉始终冷峻、孤高,像大西北凛冽的夹杂着沙石的朔风。然而,当他说起自己的“师父”,那层包裹他的坚硬外壳还是碎成了粉末。

“师父”名叫扈寅喜,是严春辉之前的一任主教练,1996年率领西安交大男篮夺得全国大运会冠军,1997年夺得世大运选拔赛冠军,他也因此得以以主教练身份率领中国大学生男篮出征西西里岛,1998年首届CUBAL,他率队夺得A级赛(专业组)冠军兼AB级争霸赛总冠军。

是的,球迷们所熟知的首届冠军电子科技大学,其实是B级赛(普通生组)冠军,从竞技水平来看,彼时的西安交大显然更强。然而,随着第2届联赛取消A、B分组,西安交大这个“初代总冠军”再难被人们提及。

1998年8月,当西安交大和上海交大鏖兵A级决赛之时,严春辉还是扈寅喜的助理教练,他清楚地记得看台上有这样一条横幅:“交大加油:胜也爱你,败也爱你。”因为无论谁胜谁败,都是“交大”夺冠,这体现了两所“交大”同气连枝的兄弟情谊,也引出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那就是“交大西迁”。

1956年,为助力社会主义建设和国防建设以及改善高等教育资源分布格局,6000多名交大师生响应国家号召,从繁华的黄浦江畔来到“道路不平、电灯不明、电话不灵、用水紧张”的西北内陆,造就了可歌可泣的“西迁精神”。后来,西安交大将其概括为16个字:胸怀大局,无私奉献,弘扬传统,艰苦创业。

西安交大男篮从扈寅喜、严春辉传承至现在的董亚光,“弘扬西迁精神”始终是球队建设的主轴。

01

“不想登顶的人,搞什么登山?”

1994年,严春辉从西安体育学院毕业,分配到西安交大做体育老师,同年成为扈寅喜的助理教练,参与男篮事务。扈寅喜治军严格,不苟言笑,总是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与严春辉交流不多,师徒俩各干各的活。老一辈传统型教练,很多都是如此,不善表达,像极了文学作品中“无言的父亲”。

1999年,严春辉正式接队之时,西安交大已是冠军队伍,他毕生的志向,就是能带队重塑1998年的荣光,之后的二十余年,他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他的成绩还算优异:CUBAL亚军、季军各拿1次,还有过1次CUBS(大超联赛)亚军、4次CUBS全国四强……唯独缺一次全国冠军。因此,他总是无法对现有的成绩满意,对自己、对继任者董亚光都无比苛刻,他总是跟队员们说:“我们的目标始终在上面。

“我50多岁的人了,打个前8、前4有啥意思?”严春辉用他浓重的“疆普话”说道,“要是觉得打个‘西北王’、进个前八就满足了,能有多大出息?我所有的配备都是按照顶级配备在规划,干嘛不往顶上走?不想登顶的人搞什么登山,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算什么士兵?”

因为志存高远,所以训练格外艰苦。据参加过2007年世大运的老队员张庆回忆,他读书那会儿,球队寒暑假几乎不放假,寒假只有大年三十下午和初一上午休息,其他时间都在练。没有大牌球员的西安交大之所以能在CUBS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比别人更肯吃苦。“我们也是‘跑不死’的,虽然瘦,但体能储备好。”张庆说。

队员不休息,严春辉自然也不休息。与很多兄弟院校相比,西安交大对男篮的经济投入不多,政策扶持也相对少一些,教练组人员也少。球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自己在带,管理、训练、比赛一肩挑,同时还得给普通生上体育课,他坦言“有时候干得很累”,但他还是二十几年如一日,一晃坚持到了今天。

02

CUBA-CUBS-CUBAL

从第2届开始,CUBAL取消了专业组,西安交大不得不舍弃原本的优势,适应新的竞赛环境。经过短暂的挣扎,他们很快重返强队之列。2004年西北赛区半决赛,张庆最后关头命中补篮,西安交大主场险胜河南大学,队史首次挺进分区决赛,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在全国八强赛亮相了。

8进4面对山东科技大学,西安交大遭遇“当头一棒”,首回合便被刘以生、杨光锤爆内线,以27分的巨大劣势输球。回到主场,严春辉调整防守策略,对山科两大内线进行针对性布置,大大限制了他们的发挥,最终赢得了比赛。之后的罚球大战,山科前7罚仅2中,西安交大轻松胜出。

半决赛,他们一不做二不休,2:0完封中国矿业大学,成为西北赛区第一支打进总决赛的队伍。决赛中,西安交大不敌白江执教的华中科技大学,在武汉饮恨。其实,双方的实力差距并不大,第二回合华科通过加时才7分险胜。这一届联赛过后,西安交大的“自信心、凝聚力”得到了大幅提升。

2005年,他们再次夺得西北赛区亚军,却因为某些原因未能参加全国八强赛。于是,这一年分区决赛就成为了严春辉在CUBAL的一个逗号,此后,他的队伍与西安交大另一支早在2004-2005赛季便征战CUBS的队伍合兵一处,开启了为期十年的CUBS之旅。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董亚光从吉林男篮青年队来到了西安交大,并逐渐成长为CUBS最优秀的大前锋之一,他能突能投、射程远达三分线以外,总能令对手感到头疼。2011年,董亚光还入选中国大学生男篮,与任骏飞、任骏威、李原宇等人一起参加了在深圳举行的世大运。

CUBS于2004年创办,2015年“寿终正寝”,一共持续11个赛季。它与CUBAL最大的区别,就是允许专业队的注册运动员参赛,另外,它主打“精品赛事”,这大大限制了联赛规模。总而言之,跟CUBAL相比,CUBS更像是一个职业联赛,有过CUBS经历的CBA球员不在少数:刘志轩、崔晋铭、张春军、任骏飞、任骏威、吴楠、顾全、周启新、卫猛……

征战CUBS的前三年,以普通生为主的西安交大未能有太多建树,直到2008年,他们才以常规赛北区第4的成绩冲进季后赛。季后赛8进4面对以江苏青年队为班底的南京财经大学,他们轻松晋级。半决赛算小分不敌厦门大学,止步于4强。2010年,西安交大终于打进总决赛,却败于张春军、幺大强领衔的天津工业大学之手。此后,他们又在2012、2014年两度杀进全国四强,却都没能更进一步。

直到2015年CUBS和CUBAL合并,西安交大也始终未能触碰到CUBS最高荣誉。CUBS的11个总冠军,被东北师范大学(3次)、广东工业大学(3次)、天津工业大学(2次)、北京大学(1次)、中国人民大学(1次)、东北大学(1次)“瓜分”。

03

严春辉的两个“七三开”

严春辉继承了扈寅喜的严苛和冷脸,又与后者那种“老的专业队的管理”有所区分,他总结执教大学球队的两个规律:一是“七分招生,三分训练”;二是“七分管理,三分技战术。”

招生而论,西安交大是名牌大学不假,在西北五省也堪称“头把交椅”,问题在于,CUBAL是一个全国性的联赛。跟东部沿海或者大城市的名校相比,西安交大的吸引力就没那么大了,遑论跟清华、北大这两大巨头相抗。就连理论上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超大人才库——新疆,那里的孩子也有一句“冲出‘新西兰’”的口号。

“什么是‘新西兰’?就是新疆、西安、兰州。”严春辉说。

这并不意味着西安交大只能坐以待毙,严春辉有他的办法,那就是根据球队需要,把重点放在二流球队的一流球员或者一流球队尚未打出来的潜力型球员。出身高新一中的卢杜伟和含光中学的赵晨曦,就是前者的典型,而人称“赖总”的赖益烨则明显属于后者。“我招赖益烨时没有遇到任何竞争,因为人家都奔着光明中学的大个子去了,身高不出众的赖益烨无人问津。”

重返CUBAL以后,西安交大每年都招不满——实际也没必要招满,有一年甚至只招了2个,但他们总能迅速攒出有能力冲击四强甚至更好成绩的队伍,诀窍就在于此。

“我招生时不迷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要这个孩子爱篮球,他诚心诚意来,我才招他。”严春辉说,“今年有个孩子跟我要20多个条件,我没同意,他后来选择别的学校,我一点都不遗憾。你问我要条件,我啥都没有,但你只要来了,你打得好了,啥都有。”

号称“西北第一中锋”的孙府宽是个例外,2米10的身高、出众的个人技术,令许多球队的教练眼馋。但严格来说他不是“招”来的,而是自己“找”来的。

再说管理。由于西安交大男篮并不集中住宿,因此队员们面临的干扰较多,如何让大家在繁重的学业和多彩的校园生活之外保持专注度,这非常考验教练组的能力和魄力。“我们是开放式管理,主要通过正面引导,大部分孩子是好的。”严春辉说,“有个别球员出问题,但那是极少数。”

拿出战商业比赛来说,西安交大允许队员去打,酬金也可以完全由队员自己支配,但必须严格执行球队的请假手续——主要考虑到队员的安全问题。严春辉允许队员打野球,还有另一重考虑,那就是让队员多赚点钱充当营养费。学校的资金投入力度不够,球队经费往往需要多方筹措。早年间,为了给队员们解决冬训期间的吃饭问题,严春辉没少到处找朋友化缘。野球也算是“开源”的举措了。

04

西交传承

或许是长期的精神紧张叠加身体上的疲劳,2010年,严春辉的血压开始升高,他没有太当回事。结果到了2012年5月,他带队征战第9届大运会男篮预赛期间,心脏病突发,栽倒在了场馆外面,如果不是速效救心丸来得及时,很有可能酿成大祸。

从此,严春辉热爱的篮球成了威胁他生命安全的东西。他是个情绪化的教练,嘈杂和环境和瞬息万变的赛况,都有可能成为心脏病的诱因。但让他完全退居二线也不现实,一是球队离不开他,二是他也离不开球队。于是,为求稳妥,他从此不再进馆指挥,而是把这个差事脱手给了弟子李超。2015年,教鞭又交到了研究生毕业的董亚光手上。

(图中央灰衣为严春辉,红衣为董亚光)

随着董亚光临场经验越来越丰富,从上届联赛开始,严春辉甚至连赛区都不再去。为了健康,他还戒了烟,队员们从此再也见不到大赛期间他房间里烟雾缭绕的样子了。

严春辉和董亚光这对师徒,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双核驱动”的模式,董亚光负责体能训练、内线单兵技术训练以及临场指挥,而严春辉则统领全局,负责其他一切事务。现在,严春辉总是有意地把董亚光往台前推,采访能拒就拒,“不要宣传我,多宣传小董。”严春辉多次强调。

他们俩性格迥异,严春辉严厉,董亚光温和——他自评更像是一个“师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师徒俩是“性格互补”,一张一弛之间,球队反而蒸蒸日上。

不过,故事并非一开始就是童话。刚接手球队那几年,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经验不足,董亚光经常出错,师徒俩赛后复盘时,总免不了被严春辉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有一年西北赛区,该赢的球陷入了被动,严春辉甚至冒着心脏病复发的风险,“杀”到了场内,终于把董亚光“从紧张迷茫的阶段叫醒”,西安交大重回正轨赢下了比赛。

如今,董亚光执教已进入第8个年头,他不再拘谨,而是像严春辉希望的那样,用情绪去感染队员。上赛季北区赛16进8,面对实力大打折扣的中国石油大学,西安交大首节却陷入落后。董亚光朗声激励队员:“就是往里干!我就不信他们体能有多好,多好的队伍我们都打得过!按自己的来,自己的防,自己的打,打不进没事,给我防回来!”

董亚光也开始像严春辉年轻时那样,全国各地去看队员,看到好的汇报给严春辉,师徒俩合计一番再决定是否录取。严春辉希望董亚光早点跟各地的高中教练建立联系,到他独当一面那一天,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源。“他希望我们年轻的往上走。”

董亚光已经是六年来第一个率队打进全国四强的西北赛区主教练,可严春辉仍希望他进步得快点、再快点,不到总冠军他难以真正满意。董亚光说:“严格是为我们好,严师出高徒。”

“我这徒弟觉得我老厉害了,他那是没见过我师父,那才叫厉害。”严春辉说。1999年,扈寅喜罹患黑色素瘤,行动不便,必须拄拐,但仍坚持每周到队里“视察”1-2次,遇到严春辉训练课迟到,他总拿拐杖把桌子敲得震天响,也把严春辉敲得心惊胆战。直到他去世前一年,也就是2007年备战广州大运会时,他还来帮过严春辉的忙。

“传帮带,一直是交大的底色,无论教练还是队员。”张庆说,从2020年开始,他们这帮老队员相约5年聚一次,2021年因为疫情没聚成,他们就用缴纳的会费做了会徽,还给师弟们捐赠了一台投篮机,“有的队员听到要聚会,自发地要捐这捐那,大家混得有好有坏,但对球队这份心都是真的。”

05

“能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

第18届CUBAL,受CUBAL和CUBS合并的影响,全国赛首次扩军至24强,4个分区的前6名分成4个小组进行单循环赛,每个小组的第一名进入全国四强。这届比赛,西安交大克服主力后卫宋玮涛因伤缺阵的不利影响,小组赛4胜1负,因净胜分少于中南大学无缘小组第一,最终名列全国第5,算是打响了“回归”的第一枪。

不夸张地说,西安交大早就具备了冲击“西北王”乃至全国四强的实力,奈何那几年总是遇到一些处于巅峰期的现象级队伍。

2016-2019年,西安交大在西北赛区的苦主无疑是山西大学,后者主力球员陈凯涛在综艺节目里调侃赖益烨“五年了你都没赢过我”,吹牛的成分为零。但其实随着赖益烨、郭蓬勃、徐川傲“三叉戟”的日趋成熟,两者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2018、2019年双方3次交手,西安交大场均净负不足5分,可说是毫厘之间。

而在全国赛的赛场上,西安交大则先后3次遭到北京大学阻击。2017年全国24强赛小组赛,他们前4场全胜,但最后一场被北大40分血洗,功亏一篑。2019年,全国赛双败淘汰制元年,西安交大跻身全国八强。8进4,尽管“三叉戟”拼尽全力,仍难耐北大分毫。到了2020年,32进16,处于换血期的西安交大再次被北大击败。

尽管总是输给北大,但董亚光表示“从来没有服过他们”,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这是严春辉一贯给队员灌输的思想:“能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张庆也说:“历年来,交大的身体不占优势,但凝聚力强。再一个就是拼,见谁也不会觉得低一等,韧性比较足。”

2021年4月19日,西安交大男女篮在同一天携手斩获分区冠军,对于两支西北赛区的传统强队来说,这是一个迟到多年的荣誉。也正是在这届分区赛,产生了孙府宽头缠纱布、浴血奋战的经典画面。同时,也标志着孙府宽、卢杜伟新双核的真正成熟。

次年,也就是2022年,双核稳健发挥,加之赵晨曦、侯鉴刚、张力升等一众好手,西安交大以极强的纪律性和团队属性,在北区赛扫荡各路豪强,遇到清华以前,他们6场比赛场均净胜19.2分。全国八强赛,卢杜伟狂砍32分,西安交大翻越北大这座“大山”挺进4强,半决赛对决广工也仅是7分憾负。最终拿到一个含金量十足的季军。

严春辉当然不能满意,毕竟他自己带队的最好成绩是全国亚军,他希望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也说了,如果不是中锋王俊受伤,他有信心在去年冲击更好的成绩。“我看录像了,我的孩子能力没问题。”

我的孩子,他通常这样形容队员。但明面上,他总习惯用一层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用一种不近人情的方式鞭策队员们进步,他永远都有提不完的意见,却很少敞开了怀夸奖大家一番,尽管他这些年的语言已经平和许多。

有一次是例外。2021年全国赛,还是菜鸟的赵晨曦因伤没法参赛,刚好有机会跟无法进馆指挥的严春辉有了独处的机会。远离了篮球场上的剑拔弩张,严春辉突然有了推心置腹的冲动:“我对每个队员都很骄傲,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打出去,取得好成绩。”这是严春辉难得的真情流露,稍一恍惚就又无影无踪了。